王伟是“海空卫士”,王伟是我的战友,王伟离开我们整整17年了。
今天,可以告慰他的是:17年来,当年您用油画表述的“中国海军航母梦”已经实现,海军航空兵的整体战斗力有了实实在在的提高,我国在南海方向的综合实力有了长足的发展。
王伟是海军航空兵守卫南中国海歼八Ⅱ战斗机群中的一名优秀飞行员。我曾先后16次乘坐他所在飞行团的歼击机升空,航摄王伟和他的战友们驾驶战鹰编队巡航于南中国海上空的情景。
认识王伟是在年,那年我第13次到基层部队与官兵一起过春节,也是第二次来这里过大年。大年三十18点,部队进入了战备状态。在这千家万户团圆喜庆的日子里,军嫂们来到空勤灶为参加值班的飞行员们包过年饺子。我拍完包饺子,又随着来到外场作战值班战位上送饺子。然后是师长、团长和值班的飞行员们一起吃饺子。王伟当时不值班,可也来外场凑热闹,他只穿了一件飞行服,没穿正规的飞行裤子,我说:“对不住,只能拍你上半身了。”王伟很支持我的工作,笑着说:“别拍我了,我给你当个前景吧!”于是照片中王伟是个侧背面。为了让气氛更热烈,他建议大家以茶代酒,一起大喊着。在王伟的带动下,指战员们情绪高昂,我拍下的照片也十分热闹。
王伟对我的佳能相机十分感兴趣,他说:自己喜欢画画,也喜欢拍照片,但不知道能不能拍出点意思来。我说:“爱好美术的人形象思维、美学观念都有了一定的基础,拍照片就是用照相机作画,进步快得很。”这一次,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年4月1日,王伟和赵宇驾机升空执行任务,美机违反飞行规则,与王伟的战鹰相撞,王伟跳伞后失踪。这一消息牵动着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心。当天中午,海军航空兵机关的气氛显得异常凝重,一种战斗气氛挂载每个人脸上。我立即就得知了大概的情况,拿起平时准备好的照相设备动身赶往机场,随海军新闻报道组前往凌水机场。因为海南气象不好,所有机场全部关闭。我们只好乘飞机赶到湛江,立即前往码头,登上由湛江至海口的渡船。
参加搜救的直升机部队摄影:牟健为
一夜颠簸,第二天凌晨到达陵水机场。
迎着朝阳,我乘上了南海大搜救的运7飞机,开始17天乘各种战机数十架次的长时间、长距离、高强度、大密度的南海飞行。飞机飞向西沙,这时才发现从北京来我们都穿着毛衣毛裤,这里与北京温差30度,热得像进了桑拿浴室。飞机在西沙海域来回的巡视,像是犁田一样,一圈一圈顺序向南推,然后又一圈一圈向北回。南海的大气透视特别好,能见度大于10公里,海面平平一览无余。飞机上每个可以向外透视的窗口都空着人,他们几乎连眼都不眨一下,专心注视着海面。然而,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没有一点漂浮的物品,偶然遇到南海舰队的搜救舰艇和海南渔民参与搜救的渔船。
飞机巡回往复飞了4个小时,最后落在凌水机场。这里除了战备值班飞行之外,一切训练任务都已停止,全力保障搜救飞行。那架肇事的美国飞机就停放在机场的角落里,不准任何人接近。机场十分繁忙,轰炸机、运输机、直升机不断的起飞、降落,长达17天的海上搜救刚刚开始。可以说海上寸草不漏,发现任何漂浮物都会立即派直升机进行紧急打捞。
记得搜救的第3天上午,指挥室里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据轰炸机报告,王伟降落海区发祥一个橘红色的物体,疑是一件飞行员救生背心。于是,我钻进紧急起飞的直升机飞往西沙。在轰炸机引导下,很快找到了那个漂在海上的红色物体,原来是破损的船用救生圈的一角。在那些日子里,每当海上有浮动目标被发现,每当有搜救工作的新信息传来,我总是使尽浑身解数设法搭上营救的飞机,希望能拍到王伟获救的第一手资料。在急切的期盼中,我和战友们牵肠挂肚的度过了那焦心的日日夜夜,王伟最终也未能回来,南中国海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此间,我与王伟的夫人阮国琴接触也比较多。起先,她希望记者多报道王伟的英雄事迹,而后是希望记者们呼吁更多的人参与搜救。当时她身体十分虚弱,为了不让她太伤感,指挥部把她从家里接到卫生队里,派专人陪护并严令:没获批准任何人不得接近。但是,她还是托人叫我来到卫生队。阮国琴躺在床上眼睛哭肿了,神志恍惚面色苍白,只要有人来访就询问搜救的情况,她手中捧着《航空知识》《舰船知识》等资料,还拿着南海地图,上面标着航空兵、舰艇、渔船负责搜救的分工范围,那里明确标定着王伟的出事地点。我劝她好好休息。她总是说:“我没事。”并告诉大家:“王伟身体好,王伟的飞行技术好,还研究过逃生的问题,王伟一定能回来。”
4月26日,是王伟的祭日,海军官兵将在南海为这位英雄送行。25日早上,我们这支由海军电视、摄影、文字记者组成的报道组,搭乘专机与海航首长及王伟的亲属一起,飞往王伟生前所在的部队。
在机场我又见到了王伟的妻子阮国琴。与几天前的她判若两人,从精神到身体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面色苍白身体蜷缩在坐椅上表情漠然,只是嘴唇在不停地抽动着……
4月26日晨,我提前进入追悼会现场。会场设立在一个很大的机库内,两个礼兵肃立在骨灰盒的旁边,只是那里没有王伟的忠骨。我上下左右勘察了一遍,确定了几个拍摄角度。车队到了,阮国琴被扶下车。
追悼会现场摄影:牟健为
哀乐响起,悼念仪式开始。阮国琴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眼眶,听不到哭声,可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像在我的耳边爆响。我的眼睛模糊了,直到首长们提醒我别老盯着一个地方拍,我才如梦方醒开始拍摄会场。不知不觉中,手中两个相机中的胶卷都拍光了,快门的响声提醒着我,莫受悲情干扰尽管投入工作。
车队向三亚进发,榆林港内舰正待命启航,阮国琴的姐姐阮国平手捧遗像,王伟的姐姐王琳手捧骨灰盒。阮国琴的双腿软软的,几乎是被拖着上了军舰。
甲板上,和王伟一起执行飞行任务的长机赵宇,及其飞行部队的战友们列队迎接烈士的家人。我预先站到了赵宇的身边,待王伟亲属经过时把他们一起摄入镜头。
一见大海,阮国琴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突然扑向舰舷边上,呼喊着:“王伟,我来看你来了。”周围的人顿时泪如雨下,我顾不上对焦取景,食指狠命地按在快门上。胶片走完了,相机不动了,我的食指仍旧没能抬起。医护人员坚持要阮国琴进舱休息,阮国琴大声呼喊:“我不进去,我要找王伟……”喊着喊着,声音逐渐变成了喘息,她休克了。人们把她抬进了舱室,过了一会儿,阮国琴醒了过来,又坚持着走出舱外,扑到写有“王伟烈士永垂不朽”的大幅横标前,哭喊着再次晕了过去。人们把她半躺半坐地安排在甲板的一侧。
此时军舰启航,开始向南海开进。
进入深海军舰开始摇晃起来,我看到阮国琴强忍着阵阵呕吐,咬紧牙关硬挺着。那悲怆的歌声憾天动海,那飞泻的浪花如泪倾诉。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海祭开始了。海军航空兵的各级首长和海南省的领导,在剧烈地摇摆中相互手拉着手。
阮国琴向王伟牺牲的海里撒花摄影:牟健为
我因为迟到一步,撒花的现场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急了,顾不上什么体面斯文,跪下来从人们的腿缝中,强行挤到舷边。在相机和摄像机的中间,我努力地伸出了头,前后左右被卡得死死的。我最终作出了拼命的举动,把身体探出到军舰以外,一阵狂拍,突然意识到,此时没法换胶卷,因此我缓下来,注意观察阮国琴的姿态和神态,寻找她抛撒鲜花的挥动规律,一次两次……突然,阮国琴的手停了,她硬是被人们扶着离开了我的镜头。
人散了,我面前是散落在舷边的的鲜花,眼下是被舰艇驶过击碎的浪花,眺望远方的万顷碧波,那里有王伟的身影和他所铸就的辉煌。我冲天举起相机,下意识地按下快门,把剩下的十几张底片全部曝光。
那快门的声音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却像是响彻海天的冲锋枪声。是战时海葬的礼仪,更是一名军事摄影记者特殊的祭奠。
再见,王伟!再见了,我亲爱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