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造航母,海军造战车。此等匪夷所思的错位事件发生在二战时期的日本,这种错位,极大地消耗了资源匮乏的日本国力。不过,也正是在这种错位竞争的逼迫下,诞生了一个全新的舰种。
在日本,固有的官僚体系让他们的陆海军之间很难达成必要的协同。他们各成系统,相互独立。
这方面的矛盾,在战时指挥和后勤方面尤为突出,在军队建设和军工产业方面也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落地到武器装备层面,就出现了诸多奇葩现象。比如海军研制起了名为“特型内火艇”的战车,陆军不仅开始开发潜艇,还研制起了航空母舰。
这些怪相从积极的方面说,促成了许多脑洞大开的设计理念,但更多的是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对于物质和人力资源都相对匮乏的日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酿成日后军国主义败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明治建军以后,面对扩张需要,日军部队的海外运输任务越来越重,硬生生把日本陆军逼出个“船舶工兵”的兵种。
后来被称为登陆艇运输舰先驱的“神洲丸”号,就是这个兵种着手研制的。
早期日本陆军的海上运输,大都通过征用民间船只进行。卸载兵员的方式也很原始,一般是用起重机把小艇放入海中,再由母船放下绳梯棕网,登陆人员攀爬换乘。
这种登陆方式低效而危险,但迫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和作战意识,也为其他国家普遍采用。
这也属于人之常情,若非遭遇切肤之痛,人们大都不愿意作出改变。
打脸的时刻很快到来,世界著名的登陆战役中有一个名声不是特别响亮但有着深刻历史意义的战役,就是加里波利登陆战役。
它被誉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富有勇气也是最愚蠢的战役。
这个战役中,英法联军为了避免陷入消耗战的泥潭,选择在达达尼尔海峡强攻登陆。
不幸的是,登陆场极为陡峭,土耳其军又极为彪悍,英法联军伤亡惨重,达达尼尔海峡陷入一片血海。
双方陷入了九个月的厮杀,各自付出了二十多万的伤亡,最终以英法联军惨败告终。
痛定思痛的英国人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开始研究登陆舰艇。这些努力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开花结果,衍生出船坞登陆舰这一典型登陆舰种。
作为旁观者的日本,也在汲取这场登陆作战的经验教训。自加里波利战役翌年开始,也就是年之后,日本历年的年度作战计划书都把菲律宾登陆作战列入其中。
时间很快来到了让我们伤痛的时刻,九·一八事变后,年1月28日,日本人又在上海挑衅。
尽管实力悬殊,但十九路军和第五军还是给日军沉重的打击,连续增兵三次的小日本最终于3月3日主动提出停战议和。
期间他们吃足了登陆的苦头,事后日本陆军秘密启动了“神洲丸”的建造计划。
对于这种前所未有的舰种,陆军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1.能够迅速开出登陆艇。
2.也有可能迅速使战车登陆。
3.可以运用弹射器射出飞机。
4.能够由起重机卸载货物。
要求最大的难点就是搭载飞机,这里就有些奇怪了。明明是在造登陆舰,怎么整成了航空母舰?
这里就得再次提到日本封闭的指挥系统问题,他们的陆海军很难实施联合作战。日本陆军认为他们的登陆船队很难得到海军航空兵的有效支援。
因此他们要求登陆艇运输舰自力更生,立足自身指挥系统下的航空支援。
据日本船厂监造的海军官员庭田尚三造船大佐(后来衔至技术中将)在他的回忆录《建舰秘话》中记载:
本舰试航排水量吨,满载排水量吨,全长米,垂线长米,宽19米,干舷高13米,吃水5米,……25米弹射器两台……
搭载飞机为:九四式轻型轰炸机6架、九一式战斗机6架。搭载小艇为:“大发”7艘、“中发”10艘以及“小发”20艘(“小发”为早期研制的小型登陆用艇,被称为小型发动机艇)……
设计之初,飞机要求在半个小时内全部起飞,登陆艇要求在一个小时内全部放出。
飞机能不能在半小时全部放飞暂且不说,对于登陆艇卸载来说,一个小时是个非常为难的要求。
因为不管采取何种方式装卸,登陆艇的艇底都会造成磨损,很难达成快速有效。
不过,绞尽脑汁的日本人还是设计出了一些现代船坞登陆舰的影子。登陆艇从艉门出入时,舰艉设计了调整舱可进行注水,这样舰艉可以下沉一米左右,极大方便了小艇的收放。
“神洲丸”的首次作战行动是在年的8月13日,它负责在大沽港运送日本陆军第十师团的一个小队、船舶高射炮队和小型炮艇等兵力。
这次作战行动尽管没有发生战斗事件,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神洲丸”还是出现了不少事故,火灾和人员落水失踪的意外连续发生。好在没有造成灾难性的后果,“神洲丸”的表现基本上算是差强人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神洲丸”连续充当侵华战斗急先锋。先是参与淞沪会战,正式向世界展示了一个新式舰种的存在;后又在杭州湾的金山卫进行登陆作战,直接撕破了大上海的侧背防线;接着一路向南,强行登陆海南岛。
这一路下来,“神洲丸”为日本陆军的进攻作战立下了汗马功劳,风光的背后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
多行不义必自毙,用这句话来形容“神洲丸”再不为过。风光一时的“神洲丸”很快迎来了它宿命中的第一次报应。
年12月4日,就在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前3天,“神洲丸”悄悄地从海南岛出发了,目标马来群岛。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岛,周边海域有着丰富的石油资源,可以弥补日本本土日益匮乏的能源。
这一次它暂时放弃了自己很“日本”的名字,更名为“龙城”号。
为什么要更名呢?狡诈的日本人放了个烟幕弹,在日语发音和英文表记上,“龙城”和“龙骧”是一致的。
而“龙骧”是在附近海域活动的轻型航母,日本人想混淆对手的视线。
如他们所愿,目的最终达到了,盟军陷入了一场混乱,也给日本人自己带来了一场混乱。
年2月18日晚23时,雄心勃勃的日本第十六军正搭乘“龙城”号运输船队在爪哇岛西侧进行登陆作业。他们的对手,周边的盟国舰船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就在两个月前,几乎是奇袭珍珠港的同时,“龙城”船队满载陆军部队成功登陆马来半岛,一举攻克号称“东方直布罗陀”的新加坡,成功地掐住马六甲海峡的命脉。
这次再拿下爪哇岛,放眼望去,马来群岛将尽收囊中。
然而,就在登陆的关键时刻,两艘跌跌撞撞的不速之客闯入了海湾。它们是美国重型巡洋舰“休斯敦”号和澳大利亚轻型巡洋舰“佩思”号。
而日军这边,除了运输船队,还有2艘重型巡洋舰、1艘轻型巡洋舰和13艘驱逐舰。
而2艘“不知死活”的盟军舰船即使火力全开,每门主炮也只剩下几十发的库存。
即使这样,盟军舰船还是毫不犹豫地量出锋利的獠牙,他们对着运输船队就是一通输出。
一时懵圈的日军作战舰艇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围追堵截,海湾里一通混战,炮火连天,鱼雷乱射。
乱战之中,“龙城”号东腾西挪,不仅是在闪躲盟军的炮火,也是在躲避自己人的炮火。
因为没过多久,它的右舷巨震,旁边冒起了巨大的水柱,“龙城”号开始倾斜下沉。
坐镇“龙城”号的十六军司令长官今村均中将和他的副官被直接甩入了水中,好在两人抓住了块救命木板,最终获救上岸。
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一百多人淹死在茫茫大海中,包括随船的《东京日日新闻》摄影记者。“龙城”号本身还算运气不错,搁浅在礁石上。
也正是这点运气,让它知道这次混战中到底输在哪里。算是“死”得明白,但知道答案的它还不如让那个令人尴尬的答案随同船载电台一起石沉大海。
经过事后调查,对比同样搁浅在附近海滩的鱼雷,和“龙城”号附近水域的鱼雷残片,凶手的特征一致指向了队友——“最上”号重型巡洋舰。
这“最上”号看来更适合叫“醉上”号,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龙城”号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一并遇害的还有吨位的运输船“龙野丸”和医院船“蓬莱丸”。
大丢脸面的日本海军派遣第五水雷战队的参谋长由川周吉带着威士忌前往今村的司令部请罪。
看在山本五十六的面子上,今村没有追究此事,在作战记录上把“功劳”拱手送给了盟军。
遭遇重创的“龙城”恢复了它本来的名字“神洲丸”,被打捞上来以后,先是送到了新加坡进行应急修理,再回到位于广岛的老家进行彻底整修。
修复金身的“神洲丸”运气实在不好,它还没来得及恢复光荣作战使命,就在干杂活的时候遭遇了第二次命运重击。
这次的对手还是队友,年6月2日,医院船“有马山丸”正在航行途中,它的船艏在就这么不经意间撞上了“神洲丸”的右舷船艉。
对于“神洲丸”来说,挨次撞算不了大事,只是搭载的深水炸弹被引爆了,这下麻烦大了。
好在这次没有敌人,都是队友,“神洲丸”很快被拖到基隆港修理。
历史很快来到了二战尾声,“神洲丸”即将迎来它第三次的命运重击,这次的重击将要给它一个彻底的实锤,对手也终于换上了它真正的敌人——盟军。
年1月3日傍晚,台湾的全岛防空警报紧急拉响,盟军航母编队的舰载机大规模来袭。
刚刚驶入高雄的“神洲丸”多处中弹,四处起火,最终引爆了船内的炸药。大火燃起,船舶失去了行动能力,左营外海飘荡着一艘巨大的火船。
即使这样,盟军也没想由着它自生自灭。在台湾西岸负责营救舰载机飞行员的美国潜艇“金吉鲈”号发现了这个海上移动的大火把,直接发射了六枚鱼雷,两枚命中。
“神洲丸”就这样走完了它罪恶的一生。
“神洲丸”是登陆艇运输舰的先驱,它的一生承载着日本陆军的众多期待。
只是剑走偏锋的日本陆军遗失了他们的设计初衷——登陆作战,反而纠结于飞机起降的各种问题,导致没能将登陆舰的研制道路走下去,后来反而琢磨起海军的航母来了。
再看遭遇惨痛登陆作战教训的英国,尽管开始的设计理念和进展都落后于日本,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在经历过不太成功的龙门吊登陆舰和艉滑板登陆舰的尝试后,最终实现了船坞登陆舰这一决定性的舰种设计。